她深深凝睇着小人儿漂亮的眉眼,右手在小儿左肩悄悄拍打,如平常一样念起小时候听来的儿歌:“玉轮哥,跟我走,一逛逛到元家口;元家口,八篓塆,一逛逛到大芒山;大芒山……”
方嬷嬷出松鹤堂的时候,天气几近暗透。夜风蓦地刮得狂。吊挂着的两只白灯笼胡乱扭捏,垂下的穗子拍打灯笼圆圆的身子,收回清脆的“啪啪”声。接着那长穗子猖獗舞动,在地上画出狰狞扭曲的影子,加上吼怒的风声,好像怪兽在嘶吼鞭挞。
九少爷傅司严,生母胡氏名妙然,是傅沐恩出征前俩月纳的妾室。傅将军出征不久,胡氏救治出喜脉,出世那年恰是贞武六年。胡氏分娩之前,安平伯府收到傅将军战死的动静,九少爷一出世就成遗腹子。大房当家的去了,剩下一妻一妾,一个嫡女一个庶子。主母卓氏悲伤自困,自丈夫去后阔别尘俗不问世事,连三蜜斯都很少看顾,别说是其他的孩子了。嫡母偶然顾问,九少爷这个庶子便还是养在生母身下。
提及“卧薪斋”,府里非论主子主子,都觉这院名好笑。最早这里只是三间连缀的屋子,因竹林偏僻清幽,便作了仙去的老太爷、上一任安平侯的书房。这一任安平侯是傅沐恩,两代安平侯中间还隔着一个安平伯傅浩寅,现在称他老侯爷也不过是世人给脸面的尊称,朝廷倒是无敕命无表。
不到半晌的工夫,一个与方嬷嬷年纪相仿的婆子从北面的竹林里穿出来,拎着气死风灯,健步如飞。竹林四周有老太爷的院子“卧薪斋”。
彻夜的风大,云层仿佛都被吹散,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颗粒清楚。“雨霖轩”因阵势比其他处所高些,是府中观星弄月最好的处所。这里的主子是个年方四岁的垂髫小儿,大房仅存的香火,傅曼烟的庶弟,九少爷。
两人说着话就散了。
氛围中流泻出丝丝寒意。方嬷嬷紧了紧身上交领的袄子,重重吸了口气,然后垂下肩。等风声渐小,她才落拓地绕着松鹤堂转了小半圈,接着持续往北走,走到一处歇脚的小亭子后,坐着歇息了半晌。她绛紫色的上衣和青色绸裤几近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就是她的日子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冗长得都不消记几月初几,归正每天都一样。她只要严哥儿,独一让她欢乐的;看到她的严哥儿平安然安,她才气放心。这府里不晓得多少人双眼睛,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盯着严哥儿,她要守着他。
方嬷嬷又问了几句闲话,说道;“好生照看老太爷。”
刚要寝息,胡氏仿佛又发作了。“严哥儿呢,我要见他,快让他过来。”她紧紧扯住月娥的袖子,浅浅的指甲盖在月娥手腕摁出一道新月形的印子。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如铜铃,眼眶中盈满惊骇之色,“快点,快点。”直到月娥吃力地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儿走近了,胡氏高低核阅一番,肯定小儿无恙方才规复如常。九少爷本来已经睡着,却被这番动静吵醒了。他瞅见胡氏翻开被子后本身往里挪动,晓得姨娘是想让他躺上去,便一脸稚气地用软软的童音说道:“祖母说我将近成为儿郎了,今后不能同姨娘睡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