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浩寅从小不是读书的质料,厥后也无入仕之心,除了会从府里账房拿银子,其他端庄事倒都让他难堪,最最难堪的就是这读书之事。然逝去的侯爷总逼他在这书斋见贤思齐三省吾身,故此从小到大,对这“卧薪斋”积累了难言的恨意。待到白叟一去,就迫不及待将三间房扩大,加盖了几间屋,改建成了现在的院子。厥后他搬进之时,恨不得将院子里的两间藏书卖了去,幸亏冯老太君以公公之名搏命反对,“卖了就是不孝”,方留下很多经史子集孤本藏本。搬了院子以后,这位老太爷更不将正室夫人放在眼里,一时之间天高海阔,想去姨娘处便去常氏院子,上火了随便捉个小丫环亦能欢愉。

“哈哈,哈哈……也罢,也罢……”胡氏苦笑着长叹一声,任由她拽住胳膊,涓滴不抵挡。月娥对她癫狂的模样毫不骇怪,还是奉侍她净面洗漱。她心底晓得,姨娘并没有疯,只是需求宣泄。

“姨娘,您又站在这里吹风,如果着了寒气怎好?”是她的丫环月娥,就要过来扯她进屋。

“老太爷这几天还是老模样,屋里能砸的都砸了,明天二夫人让人从库房挑了一批不成套的瓷器送来了。之前的也都记了耗损。”

“雨霖轩”的小天井里,一个十八九岁身材纤细的女子,头上的发髻微微松着,装潢全无;身上只穿戴一件象牙色素软缎上裳,下着宫缎素雪绢裙,外边披着一件薄罗长袍,在月光之下亭亭玉立,如月宫中清冷的嫦娥仙子。她时而低叹,时而苦笑,偶尔还吐出一两句语不成腔调不成调的唱词:“只恨那,流光把人抛……”然后锁紧眉头,任凭劲风袭来,将身上的衣裳卷的不成模样。

不到半晌的工夫,一个与方嬷嬷年纪相仿的婆子从北面的竹林里穿出来,拎着气死风灯,健步如飞。竹林四周有老太爷的院子“卧薪斋”。

方嬷嬷又问了几句闲话,说道;“好生照看老太爷。”

方嬷嬷神采变得更加冷酷了些,“二夫人那边来的谁?”

她深深凝睇着小人儿漂亮的眉眼,右手在小儿左肩悄悄拍打,如平常一样念起小时候听来的儿歌:“玉轮哥,跟我走,一逛逛到元家口;元家口,八篓塆,一逛逛到大芒山;大芒山……”

氛围中流泻出丝丝寒意。方嬷嬷紧了紧身上交领的袄子,重重吸了口气,然后垂下肩。等风声渐小,她才落拓地绕着松鹤堂转了小半圈,接着持续往北走,走到一处歇脚的小亭子后,坐着歇息了半晌。她绛紫色的上衣和青色绸裤几近与夜色融为一体。

不一会,一座假山前面出来小我影,她行动轻巧地走到方嬷嬷坐过的位置,敏捷抓起一个小纸包塞入头上的发髻,又摇了点头。然后,走到北边那片竹林地,拎起埋没处一个食盒,拿丝帕擦了擦底部,往“卧薪斋”而去。

“身边的祝妈妈。”说完,婆子顿了半晌。方嬷嬷从袖兜里取出一只绞丝的银手镯塞进婆子手心,“给你闺女添个妆。”婆子顷刻笑得见眉不见眼,“前几日,二老爷托人拎了只鸟儿出去,说给老太爷解闷,不晓得是八哥还是甚么的,好生风趣。不过老太爷也就新奇了两天,这几天也没逗那鸟。”

方嬷嬷问道:“这几天如何样?有没有甚么人来看老太爷?”

两人说着话就散了。

“姨娘就抱抱你,一会还让你去那屋睡。”胡氏眉眼和顺得要化开一样,同方才天井中的判若两人。

方才从竹林出来那人应当就是老太爷院里的婆子。她进到亭子后,对着方嬷嬷躬了个身,满脸堆笑道:“嬷嬷,您不来我也要去松鹤堂禀报的,累您这大早晨还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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