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酷热的午后，窗外大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聒噪。她又来了，穿戴红色的门生服，身后跟着个年青男人。
“似龙非龙、似凤非凤、似麒非麒、似龟非龟！”
他与安娜的年纪相若，身长超越六尺，比女孩高了一头。他穿戴白布小褂，满身短打，像船埠上的夫役，肩上背着个木箱子，手里提着锤子，又似走街串户的工匠。在他胸口的衣服下，模糊闪现一枚赤色玉坠子，收回淡淡温热。
九色很哀痛，不是因为本身被关在这富丽的监狱里，而是哀痛墓仆人黄鹤一去不复返，渺迷茫茫，不知在天涯那边。
不过，这箱子里运来的宝贝，仍然令他满脸惊奇。伸手摸了摸怪物的脑袋，另有乌黑的鹿角。这一起上都用木屑和废纸包着，就是怕震碎了这双角。
它叫九色。
一艘来自汉口的江轮，带着长江下流的淤泥与水草，哭泣着停在十六铺船埠。记念一战死难者的战役女神像尚未直立，上海像一堆混乱无章的积木。长长的栈桥上，中国夫役们将一只木头箱子搬上卡车。
俄然，她摸到某种液体，从这头兽的眼角分泌而出。
像统统女人看到标致金饰一样，她也不成顺从地翻开玻璃柜，葱玉手指触摸小镇墓兽的鬃毛、鳞甲，另有鼻头……
“幼麒麟镇墓兽！”
多么熟谙的眼睛啊，另有眉毛、鼻梁、嘴巴……这是何方来的工匠？清楚是――
入夜了。
分开地宫的镇墓兽九色，顷刻间认出了这张脸！
欧阳安娜问他：“对了，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
欧阳安娜有些惊骇，在这古墓般的房间里，仿佛每个西汉陪葬木俑都瞪大眼睛盯着她的后背。她关上玻璃柜门，拢紧了睡裙衣领，仓促回身拜别。
不，这只幼年镇墓兽正在看着本身。
这是镇墓兽不成顺从的天命：一旦分开地宫，透露在人间的光芒与氛围中，统统力量转眼即逝。唯在夜深人静之时，或在完整阴暗的处所，才会规复一点点力量。它只能哀鸣，微微颤栗，展开双眼，几近泪水涟涟，谛视这与宅兆一样死寂的天下……
实在，刚才的感受不是错觉。
第一眼，他就被这对乌黑的鹿角征服了。
欧阳思聪盯着镇墓兽的双眼，不对――这镇墓兽的眸子子，方才仿佛动了一下！他再绕一圈，莫非是幻觉？等一等，他确信刚才与现在，镇墓兽眼皮的位置分歧。他摸了摸那眸子子，感受不是金属材质，仿佛某种宝石，还是唐朝与古波斯的琉璃？
她叫欧阳安娜，恰是欧阳思聪的独生女。
半个月前，他到汉口采办一批货色。本地朋友晓得他爱收古玩，便说从陕西运来一样宝贝，刚从唐朝大墓里挖出来的，还新奇热乎着呢。卖家是个军阀的副官，带着全部武装的兵士，押送一辆大车而来。欧阳思聪只看了一眼，当即点头决定要了，颠末还价还价，终究以一千块大洋成交。他从银行取了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装箱运上轮船回上海。
他感到心慌，有些喘不过气，仿佛这间充满古玩文物的厅堂，顷刻间变成陵坟场宫，背后多了一组庞大的棺椁。
阴暗的光芒里，十七岁的女孩，看到这尊新来的宝贝，来自唐朝小皇子地宫的镇墓兽。
卡车停在虹口一栋洋房前，三层的坚毅修建，有着玄色外墙与狭小窗格，巴洛克式大门口，吊挂一幅匾额――海上达摩山。
它不是一个死物，也不是一尊金属雕像，更不是一台杀人机器。
他看到了九色的眼睛。
欧阳安娜指了指小镇墓兽。秦北洋走到玻璃柜子前，哈腰凝睇这头沉默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