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格格大笑道:“我早说过啦,假作真来真亦假,有为有处有还无。人间之人,人间之事,本来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摆布来去不过一具皮郛,你又何必着相?”伸手在脸上一抹,俄然变成另一张容颜。

“我固然不识字,但在各大妓馆待了四年,耳濡目染,也晓得了很多诗词歌赋,明白词中意义。暗想,不知这池阁中住的是谁?他这番相思的话语是不是说给她听?内心竟莫名地有些酸苦羡妒。”

李师师指尖一弹,将手里的两张脸皮全都抛入了喷涌的岩浆中,双眸灼灼地凝睇着他,似笑非笑,柔声道:“许官人,现在你见着我真正的面貌啦。你说说,你有见过比我更美的人么?赵官家为了我,放弃社稷,丢掉江山,到底值不值得?”

“窗前长着几树艳红的樱桃,卷着绿纱帘,随风摇摆。琴声漂渺,和着那似有若无的熏香与四周芬芳的花气,闻之欲醉。嬷嬷将我留在门前,一句话没说,就蹑手蹑脚地走了。

“那一天,我起码挨了十几顿毒打,昏昏噩噩,冗长得仿佛等不到边沿。好不轻易熬到了入夜,那伙夫将我拖入柴房,丢来一碗剩菜冷饭,又狠狠地踹了一脚,扬长而去。我抖抖索索地吃完最后一颗米粒,蜷在角落,听着暴风在门缝里吼怒,浑身冻僵,感到从未有过的悲伤与惊骇。直到当时,我才真正明白,这个天下只剩下我孤独一小我了。

又听她接着说道:“老鸨嫌我年纪太小,不能接客,身材又瘦得跟芦柴棒似的,干不了重活,又将我卖给了甜水巷的另一家妓馆。因而以后的三年多里,我从桃花洞被卖到了甜水巷,从甜水巷卖到了南北斜街,又从南北斜街卖到了矾楼。

许宣心想,她说的这青衣男人想必就是曾任“提举大晟府”的周美成了。周邦彦才名远播,填了很多名词,也自度了很多好曲,临安各大北里妓馆至今仍在传唱。这首《风骚子》他便曾在酒楼里听过很多遍。

师师?许宣心中一震,俄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动机,莫非她所说的这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才是真正的李师师?

“这番话如果由旁人说来,自是牙酸肉麻得紧,但出自他的口中,倒是如此竭诚动听。我年纪虽小,却听得耳热情跳,仿佛他是在对我倾诉衷肠普通。颠末我身边时,他又转头端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道:‘师师,这就是你新找来的婢女吗?瞧来倒非常聪明讨喜。’”

“打那今后,我每天战战兢兢地洗衣、烧火、打扫房间、洗濯马桶……干统统最脏最累的活儿。妓馆里的任何一小我都能够使唤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不快,便是劈脸盖脸的唾骂鞭挞……短短半年,我流干了这平生的眼泪,终究垂垂不再哭了。”

“琴声如流泉,越来越响。他粲然转头一笑,又道:‘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琴声层层高上,攀到最高处,俄然断绝,余音袅袅。

李师师眯起眼,视野仿佛穿过了空中那如霓霞乱舞的火光,看到了很远、很远的畴前,低声道:“我被刘易知那狗贼卖入桃花洞的妓馆时,不过六岁。当时正值腊月,天寒地冻,我裹着又破又薄的衣裳,伸直在伙房的炉灶边,借着炭火的余温度过了妓馆里的第一夜。

“那几年里,我见了都城很多以仙颜著称的名妓,但和面前这女子一比,就全成了光彩全无的庸脂俗粉。就连我,一个方甫十岁的女童,也被她的姿容震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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