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月,庚申,上谓宰相曰:“卿辈屡言淮、浙去岁水旱,近有御史自彼还,言不至为灾,事竟如何?”李绛对曰:“臣按淮南、浙西、浙东奏状,皆云水旱,人多逃亡,求设法招安,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岂肯无灾而妄言有灾邪!此盖御史欲为奸谀以悦上意耳,愿得其主名,按致其法。”上曰:“卿言是也。国以报酬本,闻有灾当亟救之,岂可尚复疑之邪!朕适者不思,讲错耳。”命速蠲其租赋。上尝与宰相论治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体倦,求退。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处者独宫人、寺人耳,故乐与卿等且共谈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冬,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受羽林大将军孙瑞钱二万缗,为求方镇,事觉,赐死。事连左卫大将军、知内待费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为淮南监军。上问李绛:“联出承璀何如?”对曰:“外人不料陛下遽能如是。”上曰:“此家奴耳,向以其差遣之久,故假以恩私;如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

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承平,陛下宜为乐。”李绛曰:“汉文帝时兵木无刃,家给人足,贾谊犹觉得厝火积薪之下,不成谓安。今法律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馀州。犬戎腥膻,近接泾、陇,烽火屡惊。加下水旱时作,仓禀空虚,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时,岂得谓之承平,遽为乐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退,谓摆布曰:“吉甫专为悦媚,如李绛,真宰相也!”上尝问宰相:“贞元中政事下理,何乃至此?”李吉甫对曰:“德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信别人,是使奸臣得乘间弄威福。政事不睬,职此故也。”上曰:“然此亦一定皆德宗之过。朕幼在德宗摆布,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怀禄苟安,本日岂得专归咎于德宗邪!卿辈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已,勿畏朕谴怒而遽止也。”李吉甫尝言:“人臣不当强谏,使君悦臣安,不亦美乎!”李绛曰:“人臣当犯颜苦口,指陈得失,若陷君于恶,岂得为忠!”上曰:“绛言是也。”吉甫至中书,卧不视事,长叹罢了。李绛或久不谏,上辄诘之曰:“岂朕不能容受邪,将无事可谏也?”李吉甫又尝言于上曰:“奖惩,人主之二柄,不成偏废。陛下践祚以来,惠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上顾李绛曰:“何如?”对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上曰:“然。”后旬馀,于由页入对,亦劝上峻刑。又数日,上谓宰相曰:“于由页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皆对曰:“不知也。”上曰:“此欲使朕失民气耳。”吉甫失容,退而抑首不谈笑竟日。

辛亥,以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欲为节制魏博。上与宰相议魏博事,李吉甫请发兵讨之,李绛觉得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吉甫盛陈不成不消兵之状,上曰:“朕意亦觉得然。”绛曰:“臣窃观两河蕃镇之放肆者,皆分兵以隶诸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己故也。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欲广相保持,则众心分歧,其谋必泄;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必将不成。加以购赏既重,刑诛又峻,是以诸将相互顾忌,莫敢先发,放肆者恃此觉得长策。然臣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固矣。今怀谏乳臭子,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从命,则向日分兵之策,适足为本日祸乱之阶也。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彼自列将起代主帅,邻道所恶,莫甚于此。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故臣觉得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归也。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练士马以须后敕。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矣。至时,惟在朝廷应之敏速,中其机遇,不爱爵禄以赏其人,使两河藩镇闻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赏,必皆惊骇,争为恭敬矣。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上曰:“善!”他日,吉甫复于延英盛陈用兵之利,且言刍粮金帛皆已有备。上参谋绛,绛对曰:兵不成轻动。前年讨恒州,四周出兵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所费七百馀万缗,讫无胜利,为天下笑。今疮痍未复,人皆惮战,若又以敕命驱之,臣恐非直无功,或生他变。况魏博不必用兵,局势明白,愿陛下勿疑。上奋身抚案曰:朕不消兵决矣。“绛曰:陛下虽有是言,恐退朝以后,复有荧惑圣听者。”上正色厉声曰:“朕志已决,谁能惑也!”绛乃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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