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个黑早,在船中洗盥罢,吃了些索食,净了口手,一对儿黄布袱驮了冥财,黄布袋安插纸马文疏,挂于项上,步到陈州娘娘庙前,方才天晓。庙门虽开,殿门还关着。二人在两廊游绕,旁观了一遍,公然造得划一。正在赞叹,“呀”的一声,殿门开了,就有庙祝出来驱逐进殿。当时香客未到,烛架尚虚,庙祝放下琉璃灯来取火点烛,讨文疏替他通陈祷告。二人焚香礼拜已毕,各将几十文钱,酬谢了庙祝,化纸出门。刘有才再要邀宋敦到船,宋敦不肯。当下刘有才将布袱布袋交还宋敦,各各称谢而别。刘有才自往枫桥接客去了。

就义了毕,宋金只剩得一双赤手,被房东赶逐出屋,无处投奔。且喜从幼学得一件本领,会写会算。偶尔本处一个范举人选了浙江橱州府江山县知县,正要寻个写算的人。有人将宋金说了,范公就教人引来。见他年纪幼小,又生得划一,心中甚喜。叩其所长,公然书通真草,算善归除。当日就留于书房当中,取一套新衣与他换过,同桌而食,好生虐待。择了谷旦,范知县与宋金下了官船,同往任所。恰是:

冬冬画鼓催征掉,习习微风荡锦帆。

不是姻缘莫强求,姻缘前定不须忧。

那人带路到陈家来。陈三郎正在店中支分懈匠锯木。那人道:“三郎,我引个主顾作成你。”三郎道:“客人若要看寿板,小店有真正姿源加料双姘的在内里;若要见成的,就店中但凭拣择。”宋敦道:“要见成的。”陈三郎指着一副道:“这是头号,足价三两。”宋敦未及还价,那人道:“这个客长是买来舍与那芦席棚内老衲人做功德的,你也有一半功德,莫要讨虚价。”陈三郎道:“既是做功德的,我也不敢要多,照本钱一两六钱罢,分毫少不得了。”宋敦道:“这代价也是公道了。”想起汗中角上带得一块银子,约有五六钱重,烧香剩下,不上一百铜钱,总凑与他,还不勾一半。“我有处了,刘顺泉的船在枫桥不远。”便对陈三郎道:“代价依了你,只是还要到一个朋友处惜办,少顷便来。”陈三郎到罢了,说道:“任安闲便。”那人脐然不乐道:“客人既发了个美意,却又做脱身之计。你身边没有银子,来看则甚?”

却说宋金固然贫贱,终是旧家后辈出身。本日做范公门馆,岂肯卑污苟贱,与童仆辈和光同尘,受其戏侮。那些管家们欺他年幼,见他造作,愈有不然之意。自昆山启程,都是水路,到杭州便起旱了。世人掉扭家主道:“宋金小厮家,在此写算伏侍老爷,还该谨慎谦逊,他全不知礼。老爷虐待他忒过分了,与他同坐同食。舟中还可混帐,到陆路中火歇宿,老爷也要存个别面。小人们商讨,不如教他写一纸靠身文书,方才妥当。到衙门时,他也不敢猖獗为非。”范举人是棉花做的耳朵,就依了世人言语,唤宋金到舱,要他写靠身文书,宋金如何肯写?逼勒了多时,范公发怒,喝教剥去衣服,喝出船去。众苍头拖拖拽拽,剥的干清干净,一领单布衫,赶在岸上。只见轿马纷繁服侍范知县起陆。宋金噙着双泪,只得躲避开去。身边并无财物,挨饿不过,少不得学那两个前人:

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来来宋敦伉俪二口,困难于得子,各处烧香祈嗣,做成黄布袱、黄布袋装裹佛马椿钱之类。烧过香后,吊挂于家中佛堂以内,甚是志诚。刘有才善于宋敦五年,四十六岁了,阿妈徐氏亦无子息。闻得徽州有盐商求嗣,新建陈州娘娘庙于姑苏阎门以外,香火甚盛,祷告不断。刘有才刚好有个便利,要驾船往枫桥接客,意欲进一住香,却未曾做得布袱布袋,特特与宋家告借。当时说出原因,宋敦沉恩不语。刘有才道:“玉峰莫非有吝借之心么,若污坏时,一个就赔两个。”宋敦道:“岂有此理!只是一件,既然娘娘庙灵显,小子亦欲附舟一往。只不知几时去?”刘有才道:“马上便行。”宋敦道:“布袱布袋,山荆另有一副,共是两副,尽可分用。”刘有才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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