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万历四十五年的秋,后金侵明的前夕,秋景一如往年,歌舞还是升平,张原乘车行在十刹海畔,小内侍高起潜有些拘束地坐在马车一侧,偷眼瞧这位张先生,张先生如有所思,却没扣问钟公公邀见有何急事?
客印月轻撩宫裙,在张原身侧的椅子坐下,问:“张先生与小妇人说说我弟客光先吧,他去那里了?”
张原出使朝鲜之时,客印月命客光先赶来奉告一些建州奴尔哈赤的隐蔽,并奉上一串上好的东珠手链——
前天高起潜来见张原,张原让高起潜转告客印月,就说客光先要过些日子才回京,客印月的实在身份惊世骇俗,张原要为客印月保守这个奥妙。
客印月跟了下来,忽问:“张先生的那串佛珠手链呢?”
张原事件庞大,向客印月道:“客嬷嬷,我先归去了,钟公公那边宴客嬷嬷代为请安。”拱拱手,走下厅廊台阶。
张原道:“客光先回叶赫时我让他带去了一封信交与你的两位兄长金台吉和布扬古,信中有我对建州与辽东明军战力的预估,叶赫部必须共同辽东明军对于建州,若存有坐山观虎斗的设法就必然灭族,建州奴尔哈赤的八旗军气力刁悍,辽东明军败北,将会吃败仗,非倾天下之力则难以对抗。”
客印月笑道:“岂有此理,那是送给张先生的,只盼不要等闲抛弃。”
当下张原把客光先随他出使的颠末大抵说了,客印月传闻客光先在山关外射杀了一名建州马队,极是欢畅,眉飞色舞道:“好极了,杀得好,杀光那些建州贼,活捉佟奴儿。”又道:“这么说大明即将对建州开战了吧?”丹凤眼清澈傲视,斜飞入鬓的长眉轩动,显得非常镇静,客印月觉得只要大明对建州动武,那奴尔哈赤就必败了,最起码有力再攻掠叶赫部,当时叶赫便可乘机侵犯建州,把持海西了。
钟寺人带了干儿子小高仓促回宫去了,那边客印月转出来,向张原福了福,那双狭长的媚目盈盈谛视,轻声道:“张先生黑瘦了很多,暑天驰驱,实在辛苦。”话里很有情义。
钟寺人道:“吴阁老在内阁当值,要傍晚才出宫,就由杂家去见吴阁老吧。”
客印月摸了摸那些乌黑的高丽纻布,低声道:“很想用这白纻布裁一袭长裙呢。”叶赫女真尚白,女真妇女喜著红色左衽长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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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笑了笑,心想客印月毕竟是妇人见地,慢说朱由校只是个没有册封的皇长孙,即便是皇太子朱光洛,也没有决定东宫日讲官人选的权力,就连万历天子也不能,很多人以为天子能够乾纲专断说一不二,甚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其实在晚明,皇权遭到了很大的限定,大臣们能够操纵祖制和律法来争谏,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就是明证,万历天子算是很能对峙了,对峙了二十年,却无法大臣们前仆后继以廷杖为荣,万历天子毕竟也是有理性的天子,不至于丧芥蒂狂大肆杀戳,终究让步,国本之争以外臣得胜告终,以是说天子并不是想干甚么就无能甚么的——
张原沉吟半晌,问道:“现在天子几日批阅一次奏本?”
客印月安抚道:“张先生勿虑,只要哥儿认准你这位讲官,那谁也架空不了你。”
张原躬身道:“多谢公公。”
傍晚时,高起潜来传话,说钟公公已见过吴阁老,吴阁老遣中书舍人左光斗去礼部督问张原出使返来复命之事,若礼部再敢再迟延,就让张原和朝鲜使臣把奏疏交由通政司上呈内阁,上达的渠道并非只要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