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七人便从梅林穿过,循鹿鸣声而行,山道右边有一条山溪潺鼻而下,跳珠溅玉,水清无滓,鹿鸣声便在山溪对岸,又行了十来丈,却见一座古藤老竹搭成的桥高出小溪两岸,张原与大兄张岱走到藤桥上,就见山溪一绕,在山麓构成一个小湖,湖广十余亩,两栋木楼临山而建,疏篱为墙,围成一个小院,种满了各色huā草,这想必就是“水边林下苑”了鹿鸣呦呦,从篱笆边转出一头大角鹿,走路蹄声清脆,径到湖边饮水,随即又走出一个竹冠布袍的女郎,走到大角鹿身边,撩衣蹲下,捞起一丛水草,托在掌中喂那大角鹿,那温驯的大角鹿吃水草时舌头舔到那女郎的掌心,女郎“格格“的笑张原、张岱立住脚,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还没开口说话,快嘴快舌的武陵抬高声音道:“少爷,这女郎不就是在西湖碰到的那位吗,岳王的女儿银瓶蜜斯?”张原笑骂:“胡说,明显是人。”
有一类书陈继儒的宝颜堂是不印行的,那就是制艺时文,这是陈继儒傲气的一面,也是他聪明的一面,因为其他范例的册本已经够他挣钱了,留八股文一块让其他书商赢利,免遭人嫉,有宝颜堂这强大的经济后盾,陈继儒才气不受功名拘束,游山玩水,舒畅怡,情享用糊口的兴趣一蒲月十八日一早,张原与大兄张岱从陆氏庄园翻越余山往陈继儒的“东余山居”而来,陪侍的是穆敬岩、穆真真父女、武陵,另有两个西张健仆,张岱一起上向张原滚滚不断说陈眉公妙闻,立在余山岳顶,遥看东麓林木苍翠中隐现的楼阁屋宇,张岱立足歇气,悠然道:“介子,一想到即将见到陈眉公,我的功名进取之心就雪融冰消,实在我更情愿学陈眉公做如许一个清闲隐士,美食茶艺、笔墨摄生,欢愉平生。”
小厮道:“是眉公的弟子,向眉公学书画的。”
就听得脚步声响,数娜F扉而出,手执长棍,喝道:“又来了吗!”
张岱忙道:“眉公,这是我族弟张原张介子”
陈继儒笑道:“董公次子是个纨绔,想必是他无礼在先,少年人任侠负气,有些争论不算甚么,董公也是雅量非常,竟不怨你打了他儿子。”
张原叉手道:“忸捏,长辈靠打人着名,算得是恶名远扬了。”
陈继儒爱huā,尤爱梅与兰,居余山十载,在庐舍四周植梅万侏,更选那阴凉清幽处,莳植了大量兰huā,贵重种类无所不有,此时是隆冬蒲月,建兰、珍珠兰盛开,另有茉lì、蜀葵、杜若,都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张原、张岱一起行来,抚玩不尽,林中更有各种鸟类,啁啾叽喳、委宛鸣叫,抬眼看时,枝繁叶茂,阳光漏下,斑斓闪动,耳边只闻鸟语,却看不到鸟儿藏身之处…
张原心道:“陈眉公是赶上好时候了,活到八十多,死在鼎革前,大兄你可不可。”笑道:“大兄是繁华中人,好美婢娈童,陈眉公但是有戒色歌的。”
这老者便是陈继儒,笑呵呵道:“张岱小友,一别十年,昔日披发小童已是漂亮少年郎了“钱塘县里打秋风”活络捷才,老夫至今不忘啊。”
张原也是大笑,大兄此言很有见地,大兄一辈子也的确是这么过的,五十岁前繁华历尽,五十岁后贫寒如老衲,这才写得出既繁复又丰瞻,既密意又超脱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曹雪芹写《红楼梦》也是因为有这个境遇,不朽之作的产生也是有其气运的,仿佛早已存在,只等候合适的人把它写出来张岱在这余山顶上俄然想通了四十岁后再归隐,不由心胸大畅,如答应以有来由huā天酒地了,他在山道上轻巧地下山,一边唱道:“红颜虽好,精气神三宝,都被野狐偷了。眉峰皱,腰肢袅,盛饰淡扫,弄得君干枯。暗发一枝huā箭,射豪杰,在弦倒。病魔缠绕,空去寻医祷。房术误人很多,这烦恼,自家讨。填精补脑,动手应须早。把凡心打叠,访仙翁,学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