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几人对峙好久,陆离蓦地回身,面上惊奇一掠而过,随即躬身施礼:“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本日到来,有失远迎,万望殿下恕罪。”苏贤一身风尘,眼下带着青晕,显是一起驰奔走骋,未得好生歇息,他顾不得陆离等人,疾步向前至榻边,凝睇着苏子澈毫无赤色的脸,和面上那道刺目标伤疤,声音几近惊得变了调:“小叔父怎地……怎地蕉萃成了这般模样……这……这是,伤还未好?太医呢?太医在哪!”
苏子澈视野滑到董良身上,吃力隧道:“出去!”苏贤当即转头一斥:“都下去!”太子有令,谁也不敢违背,董良深深地望了苏子澈一眼,似有千言万语,都包含在了这一望当中。苏子澈只觉眼眶微热,声音有些哽咽:“贤儿,我晓得,我已命不悠长。但是本日精力甚好,倒像是……回光返照……”
“小叔父还在生侄儿的气?”苏贤朗声一问,复道,“若论理,陛下是君,臣不能违背君令;若论情,陛下是父,儿子怎能令父亲悲伤。这件事,侄儿自知愧对叔父,如果……如果叔父执意如此,如有别人愿为叔父解忧,侄儿包管……虽不能互助,也定然不会干与。”他声音渐低,将素酒双手敬上,“小叔父,就谅解侄儿吧。”
一向爱啊……
“我孤负他?”苏子澈不成置信地望着苏贤,“呵……”他嘲笑一声,眼底突然漫上寒意,“我这平生孤负很多,可唯独未曾孤负你父亲。我为他南征北战,出世入死,披沥肝胆,手上感染无数鲜血,背负数不尽的性命,每日枕戈待旦是为了他一梦安稳!我孤负他?你凭甚么说我孤负他!”他额上青筋暴起,眼底一片血红,呼吸也蓦地短促起来。苏贤顿时严峻万分,安抚道:“小叔父息怒,是侄儿讲错。”
苏子澈沉默好久,方缓缓启口:“我所托你者,共有三件事,此为其三……”苏贤忙道:“其他两件事,侄儿定会办到。”苏子澈看向他,面露思疑之色:“你方才说,身为人子,不能令父亲悲伤。那第二件事……你就不怕令尊悲伤?”苏贤心下一叹,低声道:“小叔父有所不知……”苏子澈蓦地打断道:“我不想晓得!”顿了下,又道,“你只需奉告我,前两件事,你是否承诺。”
“承诺。”苏贤斩钉截铁隧道,“侄儿定不负叔父所托。”苏子澈吃力道:“君子一诺……”苏贤接口:“必守平生。”
苏子澈不睬会他,兀自生了好久的气,待到平复下来,淡淡地撇开眼,低声道:“不怪你,是我……太贪婪了。”苏贤不知他此言何意,故意要问,又怕平白惹他悲伤,一时便沉默下来。苏子澈手指俄然收紧,握着他手的苏贤立时问道:“小叔父如何了?那里不舒畅么?”
是因为我长大了,小时候的承诺,便能够不作数?
“长命百岁……”苏子澈似是被他的说法逗笑了,眉眼一弯,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人生七十古来稀,那里会长命百岁。何况,我也不是甚么麒麟星……我平生深陷贪嗔痴三毒当中,不能自拔,所求不成得,所盼不能圆,旁人看来,许是风景无穷。可究竟如何,只要我本身清楚。”
他一举杯,屋中数人亦纷繁举杯,此时留在这里的,只要苏贤与艮坎离巽五人,他们皆是自幼了解,一起长大,论及亲疏,除却他痴付密意的天子,他们便是这人间与他最为靠近之人。一杯酒饮尽,屋中悲意竟有照本色,令人难以喘气。
苏子澈这两个月来入口最多便是苦涩不堪的汤药,此时杯中果酒入口,酸甜甘冽,酒味陋劣,不似酒水,更像果汁。苏贤为他再次斟满,苏子澈似是想到了过往,眼皮微红,声似感喟:“第二杯酒,谢君王,廿载荣宠,平生偏疼。”再饮这杯酒,仿佛咽得急了,忍不住咳嗽起来,苏贤轻拍他的背,转头叮咛道:“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