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巷子里,平话人道尽秦王赈灾事,再落惊堂木,竟讲起了武德十九年天降吉祥,孝贤皇后梦麒麟入怀,随即诞下十七皇子之事。陈年旧事,因着书中报酬国为民的行动而再次成为嘉话嘉话,不出一月,秦王贤名传遍九州。朝堂之上,百官皆道秦王当居赈灾头功,尽数秦王英勇事迹,天子含笑而听,问秦王想要甚么犒赏,初露锋芒的少年亲王稳步出班,启口便为受灾之县求恩情,清越的声声响起在端庄庄严的朝堂上,好似清风徐来,一扫连日来因天灾而满盈的沉闷阴霾。天子龙颜大悦,赞秦王公然仁厚爱民,不负“贤王”之名,当即命令免了受灾几县三年的赋税。
俞伯牙钟子期二人,相知不过寥寥数次,未几便是死生相隔,苏子澈以此做比,原是大忌,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天子顿时面色一沉,淡淡问道:“何谓‘不在’?麟儿想去哪?”
如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苏子澈经历了这等大事,表情已与去时分歧,又因朝堂上的恩情,早将此前跟天子的不快抛诸脑后,只剩下满心的驰念和迷恋。两人本是各坐一边,苏子澈说着说着就偎到了天子身边,搂着兄长的腰不肯罢休。
苏子澈点头道:“麟儿不过是随口一说,三哥不必在乎。”他跽坐于天子身边,将春雷琴搁置膝前,昂首笑问:“麟儿为三哥操琴一曲吧?”天子一时还想着他那句“不在”,面色未见和缓,语气也稍显生硬:“高山流水?”苏子澈凝眸不语,手落音起,竟是一曲《阳春》。
他入迷地望了好久,涓滴未重视天子的目光宠溺地落在他身上,他只闻得这香味令他放心非常,仿佛只要闻到这香,便知本身身在固若金汤的宫城当中,再没有滂湃不止的大雨,没有摧墙倒壁的大水,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号,没有妻离子散的仓惶,这一刻的安稳,是他的兄长独力撑起的天下。他直至现在方认识到,本身真的回到了长安,阿谁无舍不漏、无墙不倾的奉先,终究凝在了影象里,连同大水一起,来势虽汹汹,退时却也和顺。
一时之间,长安市坊的百姓莫不在议论此事。受灾之县离京不远,长安亦是连日雨水,秦王等人连夜赶去奉先等地,平粜之余,又以王府之资设粥棚施粥,秦王亲军更是尽数出动布施灾黎。秦王身先士卒,与骁骑将士一起,在大雨当中足足守了十五日,直至大水退去,仍亲身批示灾后事件,妥当安设灾黎。事毕盘点伤亡时,三个县竟无一人溺亡,乃至于苏子澈回京那日,奉先、白水及澄城的百姓送了万民伞,送行的步队一向送到城外三十里犹鹄立不散。
天子目光通俗,看不出涓滴情感,苏子澈哼道:“琴曲不堪入耳,不敢妄称曲高和寡,也不求得遇知音懂。”天子内心微微一涩,终是软了下来,将小弟揽入怀中,附耳轻声道:“你的知音,就快返来了。”
蒲月初九,天子带着几位年事稍长的皇子去南苑消暑,命大皇子苏贤留下监国,秦王按例伴驾随行。南苑是行宫,虽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到底不及大明宫端方细谨,是以当苏子澈鼓起之时,竟能在花圃里舞起剑来。他本是俊美少年,有龙渊宝剑在手,剑术习自名家,又得天子悉心教诲,再加上近一年的军旅生涯,招式大开大阖,沉稳凌厉,一时起舞竟是英姿逼人,教人血也沸腾。
天子轻斥道:“都该大婚的人了,成日里还像个孩子。”迩来天子时不时便在他面前提起“大婚”一事,其中企图,苏子澈岂会不知,可他向来不接口,现在也只假装被天子当着侄儿的面怒斥而难堪,故作赧然要求道:“苏逸还在呢,三哥给麟儿留些脸面吧。”天子淡淡一笑,不再出声。苏子澈见天子不再训他,伸手在春雷琴上悄悄拨了一下,只听琴音雅和,似君子温润,一时竟想起谢玄,他眼底精芒一闪,旋即叹道:“伯牙不作钟期逝,千古令人说破琴。三哥,如有一日麟儿不在了,你是否还会奏起方才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