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友候了半晌,抬头朝天,鼻翅一颤,亦笑亦嗔,“你且瞧瞧,她宋楼奶奶,生恐小老儿杀心暗起,断了宋楼独一血脉,这便将小老儿同钜燕皇族扳连一并抖搂出来,觉得自保……于其心中,最重莫过容氏子孙……连小老儿那身份之密,亦能等闲白于外人。”
候个约莫半柱香辰光,李四友终是回转,掌内拎着大大小小几个布袋,踱步往五鹿浑身前必然,口唇一开,却再也不提那流浪女子半句,“这袋乃是猪肤虾腐,此处则是糖蹄咸肉,同些个东风荠火卷丝,梅花肠红甜姜……你且代我……送了上去……”
“常言道,狐疑起,暗鬼生。销磨楼主尽可不信鄙人之言,到时暗鬼一出,勾得了鄙人的魂,怕也夺得了钜燕国主的命。我一知名之辈,无从顾命,本就是捱得一时算一时;如果此躲避无可避,非得就死,且与一国之主同赴阴司便了,如此福泽,求之可贵,诚为幸运,倒是鄙人祖坟冒了青烟了。”
此言方落,五鹿浑单掌先是攒拳,后则悄悄摸了几根烟萝针在手,吞口浓唾,鼻内一哼,“外人皆觉得,廿四岁前,钜燕老国主古云渥驾鹤登西;现国主古远寒得承大宝,命旅屯云,登坛降火,实乃六合之功,皇命所归。”
“尊驾如果笃定廿年前有女子失落此地,怎不想想那女子可会是入了奴籍,这方为人转卖?真若良家女眷,小老儿断无助纣为虐之理!”
五鹿浑闻声,两目再阖,探掌往膺前虚虚一按,好教肝火稍顺了顺。
五鹿浑一听,两指又将那烟萝针紧了紧,但是其面皮颈肉倒是一松,口齿大开,四靥齐现。
“廿二岁前,可曾有一女子阽危无策,泥足深陷你销磨楼内?”
李四友想也不想,毫不遮拦,“统共不过两个——一则专通宋楼后园,一则,便是小老儿常白天大半衣食所需之来处。”
一旁李四友见五鹿浑半晌不语,这便抬睑递个眼风,也不掩面上冷落神情,缓声哀道:“罢了罢了,尔等既过去小老儿身上号召了绝户计,小老儿那里还能推搪得过?只是尊驾所询之事,小老儿实在无甚忆记,总不好添油加酱,对付了尊驾,也废弛了我销磨楼名声去。”
五鹿浑口内啧啧两声,正待感慨,却见况行恭往不远处低声唤道:“只此小子一人,你莫顾忌,现身便是。”
五鹿浑稍一抿唇,目珠浅转,不经意随口询道:“倒不知前辈这销磨楼,究竟出口多少?”
“前辈当真想不起?廿二岁前那女子,但是风华绝代环球无双……”
“若无别事,我便教个木人引你往出口,想来,那盲眼老奴早当在那儿候着了。”
“前辈不惧店家将其中奥妙漏于人知不成?”
初必然睛,便见况行恭一张冷脸端端方正横在身前。五鹿浑身子打个寒噤,噘嘴暗自心道:瞧多了李四友的斑斓划一,现下陡见况行恭这幅尊容,的确如同方自金刚脚底下拖曳出来普通,实在好人胃口。
五鹿浑闻声微怔,心内策画着到底该应个“是”还是“不是”。思忖少时,也无长策,将心一横,颊上一黯,点头轻叹,“自是宋楼奶奶快言快语。想其当日提及此事,端的是义愤填膺,捶胸顿足;呼当今钜燕国主为贼子,指其先夫同楚老将军陈腐王爷为乱魁,斥其鱼肉国君,蒙蔽百姓,实当下至阿鼻天国刻苦,永不超生。”
“奶奶好本领好威风。”五鹿浑脖颈一扬,喉间淤青若隐若现,吞口凉唾,冷声讥道:“西风白发,明日黄花。奶奶需知天佑自助,鄙人此回幸运脱身,凭的不是宋楼名头,仗的绝非旧识恩德,”稍顿,五鹿浑将一副画轴一抻,眉插入鬓,吃吃哼笑道:“全吾身者,不过一‘心’字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