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垂,北风凛冽。庭前几株劲瘦的枯木在稀稀落落的雪中撑开虬曲的枝干, 最洁净的乌黑,衬着最疏狂的墨黑,凭添几分诗情画意。
新仇加上宿恨,裴英娘忍无可忍,顺手抓起一颗小石子,往裴十郎跑远的方向砸。
她躬腰缩肩,一手攥着高齿木屐,一手提着六破红绿间色裙,谨慎翼翼穿过花圃的回廊。锦袜踩在冰冷的空中上,凉意透过柔嫩的丝帛,钻进脚心。
她跑得太快,蔡氏还在前面喊:“十七娘,等等!还没浇酪浆呢……”
这一世成为裴家十七娘,本觉得能够弥补这点缺憾,没想到却摊上一个峻厉冷酷的阿耶,长到现在八岁,她从没得过裴拾遗的好神采。
再者,千牛备身必然得是担当家业的嫡宗子,嫡次子不能被选,妾室所生的庶子更不成能。
传闻,裴英娘的生母褚氏当今住在义宁坊中。
眼看就要摸到小角门的门把上,门后遽然响起人声轻语。
千牛卫是禁卫军,保护王公贵族的安然。而千牛备身是天子的贴身宿卫,卖力庇护天子、执掌御刀。
裴英娘没有踌躇,一头钻进漫天的风雪当中。
她常常到灶房找厨娘讨吃的,和厨娘蔡氏的干系很好。
半夏神采一白,瑟缩着缩回击,一顿脚,昂起下巴,“十七娘快走,我帮你拦着她们!”
倒是她那对血缘上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的从兄和从姐,被裴拾遗当作眸子子一样器重。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固然是寄人篱下,但一应吃穿用度,比端庄的裴家嫡女裴英娘好多了,兄妹俩住着裴府最宽广的院子,使唤着最多的使女僮仆,穿最都雅的衣裳,吃最精美的事物。
婢女半夏急仓促追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娘子护着您,您怕甚么?”
裴英娘听到远远传来一阵短促的脚步声,眉头一皱,白费她一番心机,竟然还是被人发明了!
褚氏和裴拾遗从小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本是一对恩爱眷侣。多年后果为家属之间的纷争,褚氏提出和离,裴拾遗碍于面子,不肯承诺。
“阿姊,王兄在宴客,我们晚点再畴昔吧?”裴英娘小声发起。
上辈子她父母早逝,从小在各个亲戚家展转长大,没有享用过被父母心疼宠溺的滋味。
她吸吸鼻子,想表示出对裴拾遗的不屑:你不喜好我,我今后也不要你这个阿耶了!
腊月二十五,长安,金城坊西北角,裴宅。
裴英娘抓起一大把巨胜奴,往手巾里一塞,包起来揣进袖子里,“谢啦!”
王子贤素有隽誉,武皇后带着李贤登门,应当不是为了诛杀他而来。
“郎君,如何办?天后殿下已经到前门了。”
等裴拾遗和长随的身影消逝在院门前面,裴英娘立即窜出树丛,刚抬脚,木屐齿子卡在青石板的裂缝间。
包着点心的手巾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个大圈,最后在一双夹缬小头云形锦履前停了下来。
裴英娘一起躲躲藏藏,穿过花圃和羊舍马圈,悄悄溜到后门的一堵矮墙底下。
金风玉露一相逢,裴十郎的额头上顿时多出一个坑,被石子蹭破一大块油皮。
张氏是裴拾遗和离以后续娶的正妻,多年无所出,跟裴英娘说不上有多密切,但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和她的干系更冷淡,她当然偏疼裴英娘多一点。
她到底是多活一辈子的人,固然上一世只活了戋戋十几年,但加上这辈子,如何说也能算个成年人了,当然要比小孩子沉着些。现在她怀里揣着几块金饼子,大抵有七八两重,一两金差未几能换五千文铜钱,就算寻不到褚氏,她也不至于流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