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正对舞场的一间雅阁里,一名绛红锦袍的少年郎,歪坐在榻上,一脚翘起,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手指枢纽在矮几上闲散却有节拍的敲击着,眼眸微眯,唇角勾起,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盯着舞场已经坠下的帘幕,仿佛要透过帘幕看清幕后的人,雅阁里以轻纱做罩的灯烛映照着他的侧颜,只感觉表面俊朗,面如冠玉,迷离的烛光似是给他度上一层光晕,令人视之眩目。他身侧垂手而立的小厮,待了半晌,忍不住小声道:“小少爷,人已退下去了......”
此时琴音低缓,如有若无,却似余音绕梁,忽而又听得耳畔响起女子娇柔委宛的浊音吟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玄色幕布中间忽而现出一轮庞大的明月来,月中一妙龄女子,一身白衣,惊鸿髻,碧玉钗,水袖长裙,衣袂飘飞,款款而来,好像仙子临凡。
座中来宾连续参加,相互酬酢过后,便各自落座,自有随身的小厮丫环奉养茶水,也有邀月楼的婢女供奉各色点心茶汤,世人抿茶而待,皆以切磋目光瞧着场中轻垂的帘幕。
那少年眉头一皱,扭头看了小厮一眼,小厮收到那一眼,头又低了低,垂眉敛目。那少年伸手端起矮几上的茶盏,一口喝干了,放下茶盏,坐直身子,拍拍双腿,整了整袍子,说一句:“回。”便迈开长腿出了雅阁,独自下楼去了。小厮紧几步跟上。大门口,邀月楼的伴计,在那少年颠末时,冲着他的背影拱手作揖,道一声:“程少爷慢走!”
众来宾尽皆瞠目侧耳,神思飘忽,只感觉仿佛身处瑶池,偶遇月宫仙女,半晌回不过神来。此时,帘幕又倏忽坠下,将统统旖旎夸姣尽皆隐去,耳畔又响起清越悠远的琴音。世人垂垂回过神来,却深觉意犹未尽,仿若方才的一幕幕尽在面前回旋不散。
在婉转的琴音环抱中,女子翩翩而舞,飞扬的水袖扭转飘飞,却不时挥洒在明月上。世人睁大眼细看,这才发觉,那一轮明月,竟是一面洁白的丝帛,四角埋没的玄色帘幕里,模糊似有侍立的婢女,手持托盘,至于托盘里盛放何物,却不得而知。
只见场中起舞的女子,飘飞的水袖,毫无马脚的不时扫过婢女手中的托盘,再于舞姿中轻洒挥抹于明月丝帛上。
眼神不由自主的想要寻觅甚么以弥补方才缺憾,便见场中帘幕倏忽分开卷起,暴露广大的舞场。在幽蓝色的灯影里,舞场背后倒是一面玄色幕布,紧接着琴音又响起,倒是清幽绵长,如歌如诉,似仙乐环抱。
邀月楼十几年前风头无两,自太宗朝,崔邀月名动长安城起,后续者陈玉娇、沈卓盈,皆成大师,那二十多年里,长安城的士子贵女若谁没去过邀月楼的,便不美意义称本身出身风雅富朱紫家。这些年来,邀月楼虽尚能在教坊里保持一等乐舞场的名头儿,也有很多人念着昔日的风景来恭维,但较之先前,很有些人才残落的况味,场中拿出的乐舞多数无甚新意,且皆是群舞,竟未有一个出众的舞优,也未免令念念不忘昔日风华的资深雅士们引为憾事。
如许的场景,先就烘足了氛围,入坐的来宾们早已心旌摇摆,不由翘首以盼,即将出场的舞优,是如何闭月羞花的面貌,芳华绝代的舞姿?
忽听一声悠长的琴声响起,似从天涯而来,漂渺不定,却又清楚入耳。世人皆忍不住侧耳聆听,想要捕获这琴音来自何方,便又听得铮铮之声响起,琴音由慢转快,一阵急似一阵,耳听琴音,面前仿佛闪现乐工十指翻动的影子,心却被这琴音揪住,似是漏跳普通,只竖耳凝神,大气不敢呼出......正感觉灵魂已要跟着琴音出窍了,却猛地一顿,回过神来,发觉琴音已戛但是止,不觉欣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