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她也曾跟从祖父展转九州,踏遍江山,听涧底猿啼,赏大漠夕阳,受风吹日晒,承霜雪雨露,更曾嬉笑怒骂,率性而为。然这统统,皆在嫁入赵家,又逢徐氏理学昌隆后,终陷于困顿。
犹记得上辈子,九黎族初入中原,行事极其张狂,有那思惟局促的勋贵决计进言,让圣元帝实施四等人制,既将魏国公众遵循血缘分别为九黎人、色目人、汉人、南人,越往下越被剥削压迫。虽圣元帝并未批复此奏折,却也未曾驳斥,因而四等人制便应运而生。从那今后,中原人的日子便极其难过,其境遇竟不比战乱之前好上多少。
“好,说得好极了!”圣元帝拊掌赞叹,心境翻涌。关素衣的字字句句都能说到贰内内心去,更兼之她傲然傲视的神态万分动听,令贰内心火烧普通滚烫。
“那不是我的诉求,是他们的诉求。”关素衣指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浅含笑了。
关素衣越想越觉痛快,不等明兰服侍便已亲手满上一杯,再度饮尽,而后用手背拭去嘴角酒渍,眯眼笑赞,“侯爷好生豪阔,竟连古井贡酒也拿了出来。”
思忖间,关素衣持续道,“倘若以孝治国,那么忠孝两难全时,该舍何者?遵循徐广志的说法,当舍忠取孝。然覆巢之下无完卵,没了国,哪来的家?不死守大国却顾小家,又如何守得住?孝悌忠信,当是忠字在前,孝字在后;若二者相悖,当舍孝而尽忠;若家国不保,当顾大国而舍小家。布施百姓,安定天下,方为大仁大义,方有千千万万的幸运之家!徐广志的眼界和格式,实在太小。”
谁好谁坏,谁心存美意或心机叵测,大多数时候她一眼就能看破。比方面前这位九黎族男人,对她就没有涓滴歹意,相反还非常殷勤热切,目中不时闪动着求知的光芒,道一句“敬爱”也不为过。将上辈子的怨气撒到他头上,实是不该。
想到此处,关素衣摆手笑叹,“罢,交友本无分这些……”
但是她已嫁为人妇,今后只要赵陆离能堂而皇之地看她,听她,想她。圣元帝勉强移开视野,末端连饮三杯,只觉这贡酒变了味儿,入口不见醇厚,唯余酸苦。
圣元帝故作赧然,“虽只听懂五六分,却觉夫人所言极其有理。法家定纷止争,奖惩清楚,兴功惧暴,犯警古,不循今,时移而治不易者乱;与儒家宗族礼法,三纲五常之腐朽论调,自是高超很多,亦公允很多。”
不知何时起,她变得低沉、阴霾、但求速死,及至目下,及至对上这九黎族男人朝气勃勃的笑容和求知欲畅旺的眼眸,才幡然觉悟。既重活一回,为何不活得更尽情一些?甚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私相授受夹缠不清,我若乐意,旁人管的着吗?更何况徐广志这辈子能不能出头还是未知数。
台下发作出雷鸣般的掌声,可见公众对徐广志的观点非常认同,惹得关素衣嘲笑起来,“儒学流毒无数,也配大谈治国。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与‘君轻民贵’的说法完整相悖,即是自扇嘴巴;而亲亲相隐又可延长为官官相隐,乃至于血亲犯法全族包庇,官员渎职无人申告,久而久之,一乡一县皆民风颓烂,一朝一堂皆贪赃枉法,竟成常态,不觉得耻,反觉得荣。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便已治无可治。”
放下酒杯,她嗓音中已含了些许醉态,“畴昔的律法以君王为本,忽视了百姓,终致民怨沸腾、乱象频生,邦国颠覆。倘若以民为本来制定律法,那么百姓的日子应当会过得更好些吧?我们大魏国应当会耸峙得更久些吧?”话落,一双如诉如泣,吵嘴清楚的眸子定定朝九黎族大汉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