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完脐带的重生儿被送入怀中,她仔细心细看着这张脸。宝宝刚展开眼,猎奇地张望这个天下,仿佛也有一双琉璃色的眼球?头顶心有些卷曲的绒毛,眉眼都还挤作一团,看不清楚到底像谁?
“昨晚我梦到九色了,它从戈壁的月光下,飞到我的肚子里,变成了我的女儿。”
热气腾腾充满羊水的小婴儿,在助产士的手里哭泣着,皱巴巴的粉红色皮肤,如同一只被剥了皮的小猫。
秦北洋的五千里外,一只大雁从库伦南下,飞越戈壁、阴山、黄河、长城、华北平原、淮河、长江口,便是黄浦江干的上海。
她还没有力量挪动头颈看小婴儿的下半身,助产士轻声说:“是个标致的mm!”
她又亲了亲女儿的脸颊说:“嗯,远山,她现在是你的女儿,必定是要叫你爸爸的。如果她不姓齐,便没有了爸爸,人生不会幸运的。”
法国大夫说了一声,将女婴的后背转给安娜。后脖子与肩膀的连接处,长着一对鹿角形红色胎记,如同两束冲天的火焰,燃烧在粉色的皮肤上。
欧阳安娜想起秦北洋念叨过无数遍的西安城外白鹿原,另有那座唐朝小皇子的大墓。
“猎奇特的胎记啊。”
临蓐持续了两个小时。二十岁的头胎,需求吃点苦头。女人生孩子的痛,是统统疼痛的顶点,安娜哭得死去活来,泪眼纵横。有那么几秒钟,她在想是不是将近死了?1920年,不管中国还是欧洲,大多数女人十七八岁就结婚生子,很多人死于临蓐,要么产妇存活孩子死了,要么相反,或者母子同归于尽,一如海明威笔下《永诀了!兵器》的结局。
齐远山皱起眉头:“离上海太远了啊,我如果去了西安,谁来顾问你们母女?”
齐远山带来了羊毫和信纸,欧阳安娜蘸了蘸墨水,写出两个隽秀的蝇头小楷――
欧阳安娜心中却想――可惜啊,墓匠族的端方是传男不传女,传播三千多年的老秦家和镇墓兽技艺,终究完整断了根。
欧阳安娜泪眼婆娑,亲吻这对鹿角――秦北洋的后脖子也有一样形状和色彩的胎记。
欧阳安娜躺上病床,了望窗外的天下。齐远山握紧她的手,法国大夫和中国助产士都来了,把焦心的丈夫赶了出去。
这个月,北京又发作了内战。齐远山光荣本身在上海,但他仍然体贴时势,每天汇集各种报纸。7月3日,张作霖与曹锟通电天下,列出徐树铮六大罪行――祸国殃民、卖国媚外、把持政柄、粉碎同1、以下弑上、以奴欺主……大总统免除小徐的西北筹边使之职,小徐怒不成遏,公布总进犯令,两边从廊坊到高碑店一线血战。直系后起之秀吴佩孚击败了小徐,皖系局势已去,段祺瑞引咎辞职,安福国会闭幕。小徐躲入日本公使馆,藏在一个箱子里,躲过搜捕流亡日本……
齐远山听到她的尖叫冲进屋子,她不敢把阿谁梦说出口――必是孩子亲爹在阳间托梦。
这一夜,她感到狠恶胎动……肚子里的小家伙要出来了,蹬腿那么有力,怕是个结实的男孩,就像他的爸爸。将近天明,欧阳安娜才睡着一小会儿,短短几分钟间,她梦到了秦北洋,梦到他穿戴蒙前人的衣服,骑着黑骏马,孤傲地夜渡戈壁,大雁飞过月光,向着悠远的南边而来。俄然,大雁变成九色,这尊小镇墓兽竟生出一对翅膀,如同四翼天使御风滑翔,一向飞到上海法租界,呦呦鹿鸣着撞破窗户,冲进她的肚子……
“如何用小镇墓兽的名字?”
俄然,安娜在“九色”前面又写了个姓氏――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