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敢认。因为不远处的身影肥胖得不成模样，站立的姿式歪倾斜斜，描述鄙陋，在亮黄色细圆灯光的暗影处，最上头的那半张侧神光彩惨白，没有一丝赤色，如同死前被折断手脚，溺进水池，现在又从天国爬返来的水鬼，光是看着就不寒而栗。
那惨白的脸上射出两道溢满镇静的目光，眼眶都在歇斯底里。
莫森和手电筒光一齐转了过来，仿佛槁灰的人皮在口部裂开光辉形状。
曹昊蓦地一个激灵，耳畔再次反响起方才那通电话的内容：“你……你在干甚么啊！”
嘶哑含甜的嗓音竟在现在漾微小而梦幻的氤氲，恶鬼在笑，口气安静，眼神发痴，暗淡不明的眸子里蕴着几分叫人毛骨悚然的纯粹的欢愉。
他惊呼颠仆，双手撑在搅合着雨水的泥里冒死向后爬，脚却绵软使不上力，连蹬几次都无济于事，唯有鞋底积起两撮泥土。
他丰富的嘴唇不住颤抖。
莫森蹲下，蹲在他面前，瘦得两颊凸起的脸飘出近乎是嗟叹的轻柔动静。
“甚么？”
他踉跄上前，嘴里止不住地泄着慌乱的问句。莫森短促地笑了声，持动手电筒以外的另一只手连动员手里的东西扬起，指向几米外。
嘀嗒，嘀嗒。
“啊，你来了啊。”
撬棍很温馨，停在他的掌心，慢悠悠地淌口水。
无边无边的阴冷窸窸窣窣地蹿过曹昊的每根血管，他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抖，喘气声一下比一下粗重。远方仿佛传来了高亢难辨的嗡鸣，仔谛听却近在天涯，曹昊心头出世出没法描述的极度的惊骇，足足几秒后才认识到这是他在耳鸣。
他迟缓的、阴恻恻的声音遽然举高，“这不是你说过的吗？！”
“莫森！莫森！你——”
大雨瓢泼，曹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泞的地盘，在难以言喻的情感差遣下不竭靠近。
曹昊肥胖的脸僵成一尊独一头部的石像。
曹昊很快得出答案。
“你……”
惶恐失措的嘶喊戛但是止，镜头摇摇摆晃，仿佛人眼开合，聚焦于莫森垂落身边的手上。
那只举手投足都充满了诡谲的水鬼脑袋歪向一边，说话了，“是曹昊你说的，‘那家伙真是个恶魔啊，如果能杀掉就好了’，‘莫森，你那么短长，要不你带着我把何冶杀了吧’，之类的……”
液体汩汩涌出，太暗了，乃至第一眼分不清是林间溪流还是黏稠鲜血。
披着雨衣的白面鬼一步步挪过来，夜幕密布乌云，不见一丝亮光，浓烈的腥味冲进鼻腔，是浸澜了雨水与尘泥的草叶的味道，也是异化着铁锈味与“人味儿”的发咸的腥臊气。
曹昊无从应对，统统的话在牙齿和舌头间磕磕绊绊，吐出来的是残破零散的碎渣。
“我们都被这个渣滓欺负得太久了……你说过，让我带着你，把何冶杀掉……我做到了啊。”
雨夜，目之所及尽是阴沉的惨绿色。曹昊裹着外套，像只痴肥的肉球跌跌撞撞地滚过一排排极具压抑的树木，视野顺次穿透枝叶、雨帘，终究被圆圆的手电筒光强行指引下落到树丛中莫森的身上。
入眼是细弱的树底，一团软趴趴的玩意儿瘫靠着大树，像庞大的蠕虫，也像一大滩黏腻软烂的水泥。